青陆予

03

之后的日子，他在人前待她如常，私下里冷眼冷言。又把女儿送到了岳父家，说她不了解自己女儿的习惯，不想让这些杂事干扰到孩子的生活。

两人其实都在着急。区别在于她明里烦恼，他暗里叹气。就这样过了半月，将军大概排除了她是“坏人”的嫌疑，两人相处就和睦了些，偶尔还能聊聊人生。

那天他去面圣，回来面色不善，傍晚在院子里独自饮酒。她屏退下人，上前询问：“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没看她，仰头饮了杯中酒，才回答：“皇上非要我再娶，尚公主。”

她有点惊讶：“皇帝除了朝政，还要管臣子的家事？”

他瞥她一眼，像是嫌弃她没文化一样地解释道：“这可不是家事。娶公主，与皇室关系紧密，用伦常进行约束，弱化乃至消弭武将谋逆的隐患。”

她惊呼：“皇上觉得你会谋反？”

他无奈地笑笑：“帝王心，谁人知。大概是我在京城四年未去征战，皇上以为我拥兵自重，有在皇城扎根之意吧。”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堵：“你已经有妻子了，怎么娶公主？休妻？”

她看的出来，他很爱他妻子，这些天，他一直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她性子执拗，又傲气，决计不愿做妾。届时不用我休，她会主动与我和离。”他又斟满一杯。

“那你没答应皇上吧？”

“当然没有，”他白她一眼，“可这都是缓兵之计，治标不治本。”

她突然语塞，想安慰却无从开口。想起另一件事，问道：“你是将军，不是会常驻沙场吗，为什么待在京城四年？”

他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缓缓将杯子搁在桌上，目光突然悠远：“起初是怕她担心。”

“当年和我妻子初见，也是她差点摔倒。我一把扶住她，却不小心扶在她腰上，她回头就是一巴掌，骂我登徒子。”他眼里渐渐浮出笑意，语气越发柔和，“我那时年轻气盛，又刚得胜归来，哪里能受这种气，自此和她结下梁子。”

“你们以前关系不好？”她开始对将军的爱情故事好奇。

他点头，又笑着摇头：“一开始是死对头。打听到她喜欢去的茶楼，吩咐茶楼的小二在她的茶里放盐；她又打听到我喜欢去的酒楼，吩咐酒楼的小二在我的酒里放糖。”

她“噗”地笑出声。这颇像当初她和李泽言互怼，他给自己安排各种工作，自己在他的咖啡里各种加料。

“闹得多了也就累了。后来干脆当面对质，各自承认所为，本以为已和好，过几日我又喝到了加糖的酒。我去找她，她还爱答不理，直到她红着眼睛说我在灯会上与某家小姐对诗一事已在京城传为佳话，我才明白她心意。怪我迟钝，赔礼道歉了好几日才让她喜笑颜开。”

听到这儿，她想起当初李泽言也算是费了不少心力才让自己明白他的心意。

“之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我曾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她说愿意。”他突然叹气，“但那时我在意军功，常出征在外，和她聚少离多。年少时不会哄女孩子，她看我受伤总是生气，我却和她争执。最后争得急了，丢下一句‘你我未婚，若我战死沙场，你也可以嫁与他人，不至守寡’。她便不再见我，想必觉得我只当她并非在意我性命，而是在意她自己不能无人可嫁。”

她神色紧张，连忙问：“后来呢？是怎么解除误会的？”

他啜了口酒道：“那时大战在即，我欲与她告别，她却不见我。一场恶战，我带人冲出重围，却有我身陷敌阵生死未卜的假消息传入京中。她知道了竟吐了血，夜里又啜泣难眠。待我回来，她在病榻上看着我，与我一同又哭又笑。那时我才想通，她不是怕无人可嫁，而是只想嫁我；她也明白我不是只意在功勋，而是我有我责，待边境安定，我荣耀加身，再风光迎娶佳人。”

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今日喝闷酒，是因为决定再度出征？”

他点头：“远离政治漩涡，尽我武将之职。我想通了，如今我与她已互相理解，互相信任，我会为她珍惜性命，她会为我祈福平安。”

她沉默良久。她为什么会生气，说到底不是气李泽言怼自己，而是难过小错误重过她生病。现在想来，很可能是误会了他。她是不是，没有好好信任他？他当时一直在说，“你知不知道”。知道什么？她很后悔，没听他把话说完。

“在想什么？”将军见她若有所思。

她抹了抹眼睛：“我想到了我丈夫。我来这儿之前，和他吵了一架。”

“哦？”他示意她继续说。

“我生病了，很难受，做事出了点小差错。可他一回来，率先责问我的过失，好似全然不顾我的疼痛。”

这次换他若有所思了。摸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道：“如果他很爱你，他之后一定很后悔这么做。”

她立刻接道：“他很爱我！”

“那就是了。或许有其他的事让他的心很乱，所以才这样。你可以问清楚。”他轻笑，“再说，你既然相信他很爱你，又何必怀疑你在他心中的分量。”

她恍然而悟，连连点头，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渐渐明晰。

“我有种直觉，我很快会离开这里，你妻子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

他突然望向她，一本正经：“‘很快’是多久？”

“这个……”想起自己是一觉醒来穿越到这儿，吞吞吐吐地说，“明、明天？或者后天？”

他不言，继续喝酒。忽然道：“或许，真的是前世今生。”

她一怔：“为什么？”

“直觉。”

男人的直觉？她失笑，但没否认。因为她也这么觉得。

回房前，她眼神真挚地对他说：“希望你们一直幸福下去。”

他淡笑：“那我祝你们，早生贵子。”

她羞赧地点头，转身回房。睡前在心里默念着：“一个李泽言，两个李泽言，三个李泽言……”


04

感觉到有人抚着她的脸颊，她皱皱眉，有些费力地睁眼。

熟悉的眉眼在眼前放大，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终于醒了。”

古代的回忆齐齐涌来，那些害怕、担虑、思念，汇聚成一句话，一个拥抱，和一片眼泪。

她凝视着他，睫毛微微颤抖。伸手抚上他的鬓角，真实的触感让她瞬间红了眼眶，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哭道：“李泽言，李泽言！我想你……”

李泽言则有些莫名，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今天睡到十二点已经很少见了，醒过来就哭，还说很想念他。虽然听到这些话心里暗生喜悦，但他确实有些茫然无措，只能回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在，我一直在你身边。”

好一会儿她才坐起来，问他自己是不是睡了很久。他说，是很久，都到中午了。

她一脸懵。这是第二天？什么嘛，不是说穿越后会在现实世界里陷入沉睡，穿越后过了多久，现实中就睡了多久吗？

不对！她一把抓住他袖子，认真地问：“李泽言！你是不是暂停了时间！”

李泽言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做。

她告诉他自己在古代世界里发生的事，看着他的脸黑了，赶紧解释自己绝对没和别的男人同房，又略去最后一日与将军的长谈，他脸色才有所好转。最后总结道：“我还以为是穿越到前世，现在看来，好像是一场梦？”

他不置可否，沉默片刻才道：“其实如果是前世也不错。前世我们也在一起，好好生活着。”

“嗯！”

他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待她喝完，把她圈在怀里，语气深沉：“昨晚那么做，我很后悔。”

果然如李将军所说？她静静等着他下面的话。

“真正让我生气的，不是你开会迟到。昨晚高架上出了车祸，我看到报道就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他当时想告诉自己的原来是这件事。她想起来昨晚在家她嫌铃声烦就调了静音，在出租车上一心顾着肚子疼根本没看手机，回家后倒在沙发上依旧没看手机。如果让魏谦来接，至少他能及时联系到她。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低下头闷闷道。

此时的李泽言分外柔情，低头与她鼻尖相蹭。

她蹭蹭他的脸：“以后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不再让你这么担心。”

他拂开她额角的碎发，继续道：“从机场到公司，我心神不宁不敢自己开车，一背冷汗。我告诉自己你没事，只想快点见到你，结果路上堵车。直到魏谦打电话告诉我你到了公司，我终于松了口气。可我见到你，却因为你迟到责怪你。”

她突然被按在他胸口，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地传入耳中。另一个声音自头顶传来：“我担心你，应该和你好好说的。我的心乱了……对不起。”

她鼻子一酸，摇头，哽咽着说：“我也要道歉，我不该说那种话伤你……”想到自己那句“笨到极致才会嫁给他”就懊悔不已，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当时急了，我以为我的难受还不及那些小过失，我没有好好相信你，对不起……”

他却笑了，指腹抹去她眼泪，又拍拍她的头以示安慰：“知道嫁给我是你人生一大幸事就好。”

她埋头在他怀里，惬意地说：“真暖和。”

“那就一直待在怀里吧。”

她脸红着点头。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他怀里钻出来，仰头道：“你以后不许再说我脑子笨！”

“笨还不许说？”

她撇撇嘴：“反正你不能说。”

他挑眉：“你觉得我会让别人说？”

“啊？哦……”好像确实只有他这么说。

突然传来一声轻叹：“大概我也是笨蛋吧。”

“你说什么？！”

没想到她耳力这么好。他嘴角微微抽搐，别过脸道：“我说，一会儿喝粥。”

她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粥？”

他手放在她腹部，轻轻揉着：“我熬的，对你身体好。以后生理期要格外注意，可不能再痛成这样。”

她乖乖点头，又偎进他怀里。

喝到热粥整个身子都觉得暖暖的。她对他做的食物从不吝惜赞美之词：“好喝！”

他笑着叮嘱道：“慢点喝，小心烫。”

她突然想起来李将军最后和她说的，早生贵子。他怎么知道自己还没有孩子？有点遗憾，没看到和李泽言顶着同一张脸的李将军哄女儿的模样。

突发奇想，问道：“李泽言，那个……嗯……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他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猛的将整张脸埋进碗里。

可是连耳根都红了。

他突然心情很好，拿走她的碗，帮她擦干净嘴角。

她以为他没听清，暗暗松口气，却突然平地一声雷。

“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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